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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貴妃落雲 鈍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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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抵睡太多了, 我感覺頭有點發暈。

急麽?

我當然急了,如果走不出去,那日後怎麽經營名聲?

當年我和梅濂成親後也做了點小生意, 可那是為了養家糊口, 不得已為之,後來梅濂做了官, 就不太喜歡我拋頭露面了,覺得不體面。

那麽李昭呢?

可能也有很多顧慮吧。

……

總之, 我心裏煩得要命, 一口飯都不想吃。

本來以為狗東西會過來安慰安慰, 沒成想他仿佛跟我杠上了, 該幹啥幹啥,抱孩子、逗孩子、看奏疏、用飯、飲茶……甚至還把奶娘叫過來, 問睦兒這兩日進奶進的香不香?拉的屎正不正常?什麽顏色?稀的還是稠的?

我簡直氣得沒話,朝前瞧去,李昭正站在桌前練字, 他將筆擱在硯臺邊,拿起宣紙細細地品了番, 唇角上揚, 好似很滿意。

他輕輕往幹吹紙上的墨, 斜眼朝我看來, 笑道:“行了, 別在那兒耍賴了。”

我沒理他, 接著睡。

他笑了聲, 說:“朕可不吃你這套,說不許就不許,你就接著犟吧。”

誰知他話音剛落, 我就聽見外頭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,緊接著,胡馬沈穩溫順的聲音響起:

“陛下,貴妃娘娘已經到門口了,正等著呢,要不要宣她進來?”

我心一咯噔,鄭落雲這就來了?

我瞧見李昭用濕帕子擦了下手,大步走來,不多時,一個高大的黑影便朝我壓了下來,他立在炕邊,推了把我,催促:

“聽見了沒?客人來了,趕緊起。”

“頭疼得很。”

我索性將被子蒙到頭上,撒起賴來。

誰知李昭壞笑了聲,走向梳妝臺那邊,故意道:

“行,你就睡著罷,朕待會兒抱著你兒子見貴妃,她若是喜歡,睦兒當場就認了娘,今夜就給了她。”

我一把掀開被子,直接坐了起來。

我再也顧不上跟他賭氣,立馬下炕,踩著繡花鞋小跑到他跟前。

此時,他正立在大銅鏡前整理儀容,整了整衣襟,看見我過來了,一笑:

“呦,舍得起來了?”

“你什麽意思呀。”

我含淚瞪著他:“你今夜請貴妃來吃滿月酒,就是要把我兒子給她?”

“那你給麽?”

李昭彎腰,湊近鏡子,用小指抹了下眉毛。

“你、你!”

我真慌了,手腳冰涼,腦子簡直糊成了一鍋粥。

怎麽辦,他果然要把孩子給鄭貴妃的,我該怎麽把兒子留下。

忽然,我看見他噗嗤一笑,隨後轉身,兩手按在我肩上,俯身壓了下來,眨著眼瞧我,手指刮了下我的鼻梁:“哎呦,真給嚇哭了,朕逗你的。”

我呆住,定定地看著他的臉,在確定他眸中是含著戲謔而非認真,我一下子火就起來了,一把推開他,低頭生悶氣:“沒勁透了你。”

“真惱了?”

李昭癡纏過來,抱住我。

我推搡開他,從梳妝臺上抓起紅木梳子,蘸了點茉莉油,仔細地將散亂的頭發抹順,又用胭脂補了下妝,餘驚未定,我的手仍在發抖。

外頭忽然傳來陣環佩叮當聲,以及胡馬恭敬的聲音:“貴妃娘娘,小席面開在偏房,陛下正在更衣呢。陛下傳了口諭,說夜裏冷,您不必等在外頭。”

……

我知道,鄭落雲已經進來了。

此時,李昭再次親昵地環住我,想要吻我的臉,我厭煩地掙脫開,重重地甩了下袖子,自顧自往出走。

孩子的歸宿問題,一直是我們倆各自懷抱的心事,從未講出來。

哪怕是開玩笑,可他這個人素來做事說話都懷有目的,他這是什麽意思,試探我的反應?

不管了,只要他沒有明明白白地說把孩子帶走,那我就裝作不知道,能多撫養一日,就算一日。

剛走出去,一股寒涼之氣就迎面撲來,此時夜幕降臨,昏黃色彎月懸在天空,倒有幾分詩意。

我知道,李昭就緊跟在身後。

我沒搭理他,徑直朝偏房走去,可行到門口時,我忽然停下了腳步,說實話,真有點局促和尷尬,過去的如意娘和任何人都自來熟,不怯場,可如今不一樣,那是叱咤風雲的鄭落雲哪。

而此時,旁邊的李昭壞笑了聲,什麽都沒說,拉住我的手,帶著我往裏走。

……

我想象了很多次,鄭落雲該是什麽樣。

李昭說她是個“完人”,巾幗不讓須眉,那麽,她應該是貌美且有棱角的;

公主說她冷硬的像個男人,那麽,她或許不好看,顴骨高,細眼薄唇,冷冷淡淡;

陳硯松說,她有鳳相,那麽可能,她長得非常大氣,國色天香。

可我猜錯了。

鄭貴妃這會兒立在床邊,彎腰逗弄著孩子。她衣著華貴,頭上戴著禦寒的昭君套和飛蛾鬧牡丹的冠,耳上戴著對東珠耳環。

個頭並不是多高,有點胖,容貌秀氣,整個五官都不出彩,可湊在一起就很耐看,渾身透著溫婉可親之氣,如同鄰家的大姐,可眸子裏卻有種說不清的銳利。

這就是鄭落雲?

不知怎地,看到這個女人,讓我想起銅錢,外圓內方,外貌和言行毫無攻擊性,可心卻穩如磐石,是非常有手腕的。

許是察覺到屋裏進來人了,鄭落雲扭正身子,落落大方地給李昭行了一禮,目光落在我身上,上下打量我,笑著問:“這位便是妍華妹妹吧。”

我甩開李昭的手,忙上前,屈膝見禮:“妾身給貴妃娘娘請安。”

“快起來。”

鄭落雲扶起我,再次打量我,連連點頭,沖李昭笑道:“陛下好眼光,果然是個絕艷的美人。”

李昭走過來,十分自然地用手拂了下我的肩膀,歪頭瞧我,笑道:“美麽?朕卻沒看出來。”

我剜了眼,沒搭理他,抿唇怯生生一笑,試探著去扶貴妃的胳膊,帶著她入座,隨後讓雲雀趕緊上茶,又讓胡馬去吩咐小廚房,可以準備酒菜了。

我將香茶先捧給鄭貴妃,沒管李昭,搬了張小凳子坐下,笑著問:“今兒陛下提了一嘴,太史公身子似乎不適?”

“勞妹妹惦記,家舅是老毛病了,天一寒就氣喘。”

說話間,鄭貴妃掀開茶蓋,聞了下,笑著說這是六安瓜片,陛下喜歡喝。

她把茶推給李昭,讓胡馬去倒杯滾水來。

我臉有些發燒,不禁又開始揣測盤算起來。

鄭落雲相貌並不出眾,李昭應該不喜歡吧;可李昭又不是貪色之人,否則,肯定專寵曹妃,他如此信賴貴妃,倆人應該……很相愛?

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,我看見李昭端起茶,喝了口,懶懶地窩在椅子裏,很隨意地翹起二郎腿,把跟前的糕點推給鄭貴妃,問道:“太史公如今怎樣了?要不要朕讓胡院判去府上?”

“胡院判是伺候陛下的,還是別動了。”

鄭落雲小口喝著滾水,坐得端端正正,秀眉一皺,嘆道:“估計就這幾天了,臣妾的表哥已經將棺材、壽衣等都預備下了。”

李昭嘆了口氣:“到時候若是人手不夠,你去內務府支幾個得力的過去,太史公養育了你幾年,是該好好辦一下後事,之前給魏王預備了塊好板,先給你舅舅用罷。”

“多謝陛下恩賞。”

鄭落雲笑道:“如今正值國喪,臣妾家的小事,不用如此聲勢浩大,且臣妾舅父一生最是痛恨逆臣賊子,怕是不會接受魏王的板,我們兄妹幾個哭一哭,私底下宴請幾個與舅父關系好的老友,也就行了。”

“成。”

李昭笑道:“你自己看著辦罷,過後,朕給太史公追封個爵位。”

……

這一番話聽下來,我竟給怔住了。

我覺得,鄭貴妃應該是個務實的女人,而且,她幾乎沒什麽情緒起伏,舅父尚在病榻,就已經想到了身後事辦理,總之就一個字,穩。

而且從她和李昭的對話相處中,我還有種感覺,他們的關系,不似相敬如賓的夫妻,更不似恩愛有加的情人……倒像某種意義上的君臣、摯友關系。

“又給呆住了!”

李昭噗嗤一笑,用袖子拂了下我的面:“想什麽呢,老半天一句話都沒有。”

我往後閃躲了下,撇撇嘴,沒理會。

而此時,鄭貴妃用銀簪紮起枚蜜棗,吃了一小口,莞爾淺笑,問:“妹妹可是與陛下鬧別扭了?”

此時,李昭用指節輕叩了下我的額頭,促狹一笑,給貴妃“抱怨”:“你還說呢,她今兒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,非得出去做小生意,攛掇著月瑟同朕吵,朕不同意,她就賭了一下午氣,悶在被子裏不出來,直到你來才下床。”

“陛下說這做甚。”

我哀怨地瞪了眼他,看向貴妃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:“妾身也是一時興起,陛下既不讓,那便罷了,嗨,又讓娘娘看笑話了。”

誰知,鄭落雲抓起我的手,笑著摩挲,斜眼橫向李昭:“妹妹不過是解悶,陛下答應又何妨?”

李昭笑著搖頭:“外頭難免要接觸三教九流,她脾氣不好,容易同人起沖突。”

我大怒,居然說我脾氣不好?

“陛下也太厚此薄彼了。”

鄭落雲眉一挑,促狹道:“您既能放手讓臣妾做事,何必對高家妹妹如此約束管制呢?難不成,臣妾竟是那皮糙肉厚的,陛下就狠心讓妾做那玩命的勾當,可卻把高妹妹保護起來,唉,這偏寵得也太過分了,臣妾都替自己鳴不平。”

好個鄭落雲,好個鄭貴妃!

一正一反幫我,這話術,果然比月瑟公主要強十倍。

“你看你,竟也學會吃醋了。”

李昭俊臉緋紅一片,沒好意思正面回覆貴妃。

“陛下就同意了吧。”

鄭落雲笑道:“她就是閑著玩玩,不會出事的。頭先聽您說過,高妹妹以前也經營過鋪子田產,那說明她是個腳踏實地過日子的人,閑不下來,突然讓她守在屋裏做貴婦人,她肯定不高興的。”

李昭一會兒看貴妃,一會兒又看我,轉動著大拇指上的扳指,盤算了會兒,搖頭一笑:“行吧,朕答應了。”

我沒聽錯吧,李昭……同意了?

之前我那樣鬧,他都不松口,鄭貴妃幾句話,他就同意了?

“傻了?”

李昭伸手,在我眼前晃悠,故意喝了一聲,笑道:“醒醒,高興得都不會謝恩了?”

“啊。”

我如夢初醒,瞬間抱住他的脖子,重重地親了口他的臉,猛地發現鄭貴妃還在,我趕忙松開他,連退了好幾步,尷尬地低下頭,不好意思道:“讓、讓娘娘見笑了,妾身輕浮了。”

鄭貴妃眼裏似閃過抹落寞,不過很快,又恢覆從容溫婉,她虛扶了我一把,對李昭笑道:“怨不得陛下朝思暮想,還為了她罷朝一日,高家妹妹果然與尋常女子不一樣,明媚動人得很。”

我抿唇一笑,不自覺退到李昭跟前。

此時,李昭熟稔地環住我後腰,仰頭沖我寵溺一笑,挖苦我:“明媚動人?朕看她是張牙舞爪。”

說到這兒,他拍了下我的臀:“行了,別得意忘形了,快去布酒菜,若是再抱怨朕破壞了你的席面,朕可就惱了。”

“是是是,妾這就去。”

我給他和鄭貴妃分別見了一禮,便轉身跑出去,去準備席面了。

許是小目標又達成了,我心裏的石頭也落了下來,整個人輕飄飄,高興極了。

我讓雲雀把酒菜端上來,親自布菜,聽李昭說,貴妃喜歡吃羊肉,我便把那盤蒜香羊頭和旋炙羊腿擺在末席;

李昭近來多食素,我讓雲雀將爆炒腰花撤下去,讓廚娘重新做了個清炒菜心。

忙亂間,我瞧見鄭貴妃抱起了睦兒,輕輕地搖晃,她用指頭勾起我兒子的小腕子,笑道:“這對小金鐲倒好看,上面還有字,嗯……是“金昭玉粹,平安如意”,這有意思,是高妹妹想的吧。”

李昭立在鄭貴妃跟前,從袖中掏出帕子,輕輕地擦去兒子的口水,壞笑:“朕之前送了她一錠金子,她就弄了這麽個小玩意兒。”

鄭貴妃掂了掂我兒子,笑著問:“這大胖小子,得有十斤了吧。”

“十斤半。”

李昭輕輕地從鄭貴妃手裏抱走孩子,坐到椅子上,笑道:“比剛生下時重了兩三斤,模樣也變了很多,越來越好看了。”

我抿唇偷笑,繼續布菜。

而就在此時,我聽見李昭輕咳了聲,語氣徒然變冷,他轉動著大拇指上的扳指,眼裏閃過殺意:“朕此番讓仁美辦趙元光私通逆王案,他上奏,說趙家闔族被羈押待判,單逃了個八歲的兒子趙童明?”

“是。”

鄭貴妃喝著白水,正色道:“臣妾舅父與趙元光交好,那孩子如今被臣妾藏在了舅父家中,很安全。”

“網開一面?還是趕盡殺絕?”

李昭輕輕摩挲著睦兒,問:“落雲,朕想聽聽你的看法。”

鄭落雲目光堅定,沈穩道:“臣妾忽然想起春秋晉國的趙氏孤兒案,屠岸賈殺趙氏滿門三百餘口,單單疏漏了個小嬰兒,這孩子被程嬰所救,長大後報仇雪恨,誅殺了屠岸賈。臣妾認為,此乃先帝時舊案,梅大人為加官進爵,涉嫌刻意構陷,若幹年後,趙童明若是長成,想為家族翻案,那也是好的,陛下應網開一面。”

李昭沒言語,沈吟片刻,轉動著大拇指上的扳指,笑著問:“那這孩子如何逃出羽林衛的滿城搜捕?”

鄭貴妃不緊不慢道:“過些日子臣妾的舅父出殯,趙童明便混在送葬隊伍裏,臣妾會派人照顧他,教他讀書練武,磨練心性,以備來日之用。”

“好。”

李昭笑著點頭:“你做事,朕素來放心,行了,不談政事了,咱們趕緊用飯,這幾日你就在太史公跟前侍疾,不用回宮了。”

“臣妾遵旨。”

……

帝妃的一番話,聽得我渾身發涼。

先帝舊案什麽意思?

意思是此乃是先帝在時判處的莫須有罪名,李昭登基後,梅濂為了往上爬,兩此案延伸擴大;

留那八歲的趙家孤兒一命什麽意思,真的是李昭仁慈?

不見得。

那孩子如今就是把鈍刀,日覆一日磨練,終有一日會變成利刃,架到梅濂的脖子上。

那麽李昭,素卿的事,你知道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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